暴雨骤至,城市如坠入混沌之中。唯有街角“静观斋”茶铺的暖光,如孤岛般明亮而安定。段元诚不疾不徐,只以软布细心地拭着茶壶,窗外喧嚣纷乱,脚步仓皇,却仿佛被一层无形屏障隔绝在外,店内唯有茶具轻碰的叮当清响。
门扉开合,陈女士裹挟着风雨湿气撞了进来。她发丝散乱,眉头紧锁,反复瞥向腕表,口中喃喃不休:“来不及了,真的来不及了……”那些焦虑仿佛有形之物,在灯光下弥漫成一片浓重的阴影。段元诚平静地提壶注水,水流如练,轻巧地冲入茶盏,茶叶如鱼般灵动跃动,茶香随之悄然弥散开来。陈女士无意识的眼神被这小小的茶舞吸引,茶水在杯盏中渐次舒展,叶芽缓缓打开,犹如生命苏醒。她看着茶汤,眼睛突然湿润了,一滴泪坠入杯中,无声无息地融化了水面,也像融化了她心头的坚冰。她终于坐下,喃喃自语道:“我……我好像很久没好好喘口气了。”
老人随后推门而入,他白发苍苍,怀中紧抱一个相框。段元诚默默推去一只白瓷盖碗,老人用微微颤抖的手将照片轻轻置于茶桌一角——相框里女子温婉的笑靥,仿佛也成了这茶席上无声的一盏。老人摩挲着光洁的杯沿,低声道:“她最爱龙井……”段元诚未应声,只将注满的茶碗推至老人面前。热汽蒸腾而上,模糊了照片中人的面容,老人凝望水雾氤氲中的面庞,竟慢慢松弛了嘴角,绽开一缕如释重负的浅笑。
段元诚此时默默端出三杯新茶,摆在桌心。他拈起第一杯,手腕轻扬,清亮茶汤泼洒于地。“此谓过往之债,泼了便了。”他道。第二杯被轻放在桌面,杯底与木板相碰,发出笃笃轻响,像是叩问当下。第三杯则被他双手捧起,一饮而尽,喉结轻动:“此盏入怀,方为新生。”茶汤入口的微苦,刹那回甘,在舌底酝酿出悠长的余韵。老人和陈女士注视着这近乎仪式般的三盏茶,各自陷入无声的沉思。
雨势稍歇,陈女士起身离去,却将伞遗落门边;老人则独自起身走向门外,他孑然身影融入微亮的街道尽头,那张照片却被悄然遗落在桌面上。段元诚拾起照片,拉开柜台深处一个古旧的檀木匣——里面早已静静躺着许多被遗忘的旧物:褪色的丝巾、磨角的书签、半截干枯的花枝……每一件都如琥珀,凝固着某个灵魂卸下的重量。
油灯被段元诚轻轻吹熄,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。窗外的城市灯火却愈发璀璨,如苏醒的星河般奔流不息。唯有那檀木匣子如同收容了无数疲惫灵魂的港湾,在寂静中无言守护着那些被渡者卸下的昨日之壳。
段元诚的茶,不渡肉身,只渡心渊。夜夜如斯,他似灯,似岸,在奔流不息的尘世岸边,静静承接那些被生活之浪打湿的灵魂——当无数心舟在喧嚣迷途中搁浅时,静观斋这盏不灭的灯,便是它们得以卸下重负、重获安宁的微光渡口。